陈乂推开天台铁门时,输液袋正在暮色中摇晃成风铃。
2021年9月17日的雨丝渗进转学档案袋,把"单亲家庭"的蓝色印章晕染成静脉的纹路。
他数着母亲化疗费用单上的小数点,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玻璃碰撞的脆响。
生锈的门轴发出败血症患者般的呻吟。
穿白大褂的少女正在晾衣绳上悬挂葡萄糖注射液,医用胶带缠绕着伶仃的腕骨,在秋风里飘成招魂的幡。
陈乂的素描本被风掀开,未干的梧桐速写扑向那些晃动的透明容器。
"群青要加3%的赭石。
"她转身时锁骨链坠进病号服领口,帆布鞋碾过满地安瓿瓶残骸,"纯钴蓝画不出将死未死的秋意。
"陈乂的炭笔在纸上折断。
少女白大褂下摆沾着普鲁士蓝颜料,像片凝固的夜空。
她踮脚取下输液袋的动作牵动腰侧留置针,透明软管里泛起淡红色涟漪。
"好久不见……我叫陈述。
"她突然扯开左臂绷带,蜈蚣状的缝合疤痕在暮色中苏醒,"不是病历本上那个血小板计数永远个位数的编号371。
"住院部的夜灯次第亮起时,陈乂看见她将奥施康定碾碎混入跳跳糖。
药粉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少女脖颈扬起濒死天鹅般的弧度,喉结滚动出献祭的虔诚。
---天台东南角堆着生锈的医疗推车,车筐里泡胀的棉签长出青灰色菌斑。
陈述从白大褂口袋掏出听诊器,金属胸件贴在陈乂心脏位置:"窦性心动过速,频率108次/分。
"她的手指带着双氧水的凉意。
陈乂注意到那些淡青色血管在皮肤下织成蛛网,腕间住院手环印着褪色的"37-1床"。
"你母亲是晚期卵巢癌。
"陈述突然说。
她正用手术剪裁切陈乂的转学证明,纸张边缘渗出细密的血珠——原来剪刀刃口凝着干涸的血迹。
陈乂猛地抓住她手腕。
少女的皮肤薄得像层生物膜,能清晰触到桡动脉不规则的搏动。
他闻到混杂着消毒水和柑橘果香的气息,那是用橘子皮练习静脉穿刺留下的味道。
"上周三你在肿瘤科走廊。
"陈述用镊子夹起他的速写本,纸页间滑落母亲化疗时的睡颜,"护士站电子屏显示O型血库存不足时,你撸了三次袖子。
"陈乂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九月的那场暴雨里,他确实偷偷复印了母亲的输血记录,那些数字正在书包夹层腐烂。
---月光爬上晾衣绳时,陈述开始演示如何用离心机制作颜料。
生锈的机器轰鸣声里,她将过期肝素钠注射液注入靛蓝粉末。
"抗凝血剂能让色彩保持液态记忆。
"她摇晃着试剂瓶,深蓝色液体在玻璃壁上留下泪痕般的纹路,"就像有些人永远停在了出血热最严重的夜晚。
"陈乂的画笔突然顿住。
少女正用采血针在手臂内侧画坐标系,新鲜渗出的血珠精准落在函数曲线上。
那些暗红色轨迹让他想起母亲监护仪上的心电图。
"试试这个。
"陈述扔来支温度计改造的画笔,水银柱里悬浮着银色亮片,"我在放射科废液里提炼的钡剂。
"他们在霉斑墙上涂抹银河。
普鲁士蓝与肝素化的血液混合后,呈现出静脉血栓般的深紫色。
当急诊楼的警报声刺破夜空时,陈乂发现陈述的鼻血正顺着画笔滴落,在星空中央晕染出超新星爆发的图案。
---凌晨的医疗垃圾转运车碾过积水潭。
陈述从废弃CT片堆里抽出张脑部扫描图,碘海醇造影剂在胶片上泛着冷光。
"这是三年前的我。
"她指着颞叶处的阴影,"海绵状血管瘤,像不像梵高的《星月夜》?
"陈乂的指尖抚过胶片上扭曲的血管。
他突然明白那些白大褂口袋里的神经解剖图,为何总用红色水笔标注着"痛觉传导通路"。
"要不要玩个游戏?
"陈述用止血带扎紧上臂,暴起的静脉在月光下如同青色藤蔓,"猜猜哪根血管最先破裂。
"她开始连续拍打肘窝,皮肤迅速泛起瘀斑。
陈乂的速写本被夜风翻到最新一页,未完成的画作里,少女正用采血针在星空上刻写哥特体数字——371。
当第一滴血珠渗出皮肤时,住院部传来仪器尖锐的警报声。
陈述突然瘫坐在废弃病床上,五支空了的肾上腺素笔从衣袋滚落,在满地玻璃碎屑中排成五线谱。
"这是今天的第三次抢救。
"她扯下胸前的电极片贴到陈乂手背,"感受下室性早搏的节奏?
"陈乂触电般缩回手。
那些电极片带着少女的体温和汗渍,黏胶里还粘着半片地塞米松药膜。
---晨雾漫过天台时,陈乂在输液袋堆里发现本泛黄的病历。
第37页夹着他的转学申请复印件,边缘用血画着只变形天鹅。
"苏黎世大学医学院的拒信。
"陈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她正用生理盐水冲洗鼻腔里的血块,"他们说我的脑部血管瘤是绝佳的教学案例。
"陈乂看着拒信日期——正是母亲确诊癌症那天。
他突然意识到两人都在经历某种精准的时空重叠:当陈述第37次输血时,他正在肿瘤科走廊第37次练习画静脉血管。
"要不要做个交易?
"陈述用沾血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下数字371,"我教你调配永不凝固的颜料,你帮我记住血小板正常的温度。
"她掀开病号服下摆,露出腰间造口袋。
淡黄色液体在透明容器里摇晃,倒映着陈乂瞬间苍白的脸。
"这是胆红素的颜色。
"她轻轻摇晃造口袋,"像不像你调失败的土黄色?
"急救首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。
陈乂看着少女被抬上担架,她临走前抛来的安瓿瓶里,泡着枚用手术缝合线编织的蓝色星星。
瓶身标签写着:钴蓝型凝血因子缺陷症,确诊于2012年9月17日。
那是陈乂父亲车祸身亡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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